那年，彤彤十六歲，個子不高，且瘦。但是，她有一頭特別黃的頭發，有多黃呢？你能想到的那種成熟的向日葵的黃，非常扎眼。加上頭發又很卷，同學們都叫她黃毛卷。她非常討厭這個外號，但是班上幾個調皮的學生尤其喜歡拿這個外號來取笑她。

“黃毛卷，今天你幫我掃地。”

“黃毛卷，你不能坐我前面，會影響我心情。”每當有個人高聲叫她的外號，全班就哈哈大笑。大家都覺得很好玩，是緊張學習生活中的“調味劑”。

她不敢反抗，因為一反抗就會挨打。所以，每次有人叫她的外號，她就低著頭，靠在桌子上哭。也去找了老師，但老師覺得是小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后來，她也就死心了。除了叫外號，班上的同學也很排斥她，沒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坐，那時候忙著中考，她說，念了職校就好了，就不會和這些人在一起了。后來我想，也許當時我堅持和她坐，事情也許就會不一樣了。

那時候已經是初三下學期了，想念高中的同學是在加緊復習，念職校的同學就等著四月份去報到，但是還是在一起上課。那件事就發生在晚自習。大家都在安靜地上自習。突然有個女聲響起，我的錢呢？我的錢不見了。

大家一看，原來是彤彤的同桌。她從家里帶的用來拍身份證的二十塊錢不見了。錢不見了，自然要來找。但是，找了一圈還是沒有找到，想來也是，要是誰有心去偷，是很難找到的。大家都要放棄了，老師也說實在找不到也沒辦法了。總不能一個書包一個書包拿出來搜吧，下次自己小心點就是了。

這個女生顯然不愿意接受這樣的結果。突然，她指著彤彤說，我知道，一定是你偷了我的錢。快點還給我。彤彤一愣，顯然沒想到會指著她。雖然同學們叫她外號，但是說她是小偷這樣的事還是從來都沒有。那個女生繼續說，我就知道是你。我就不應該和你坐，你家那么窮，我的錢肯定是你偷的。你快點還給我。老師這時候也轉過頭問，彤彤，你拿了她的錢沒有？拿了就要還給人家。這時候彤彤已經哭了，老師我沒有啊，我怎么會去偷人家錢呢！

彤彤家確實很窮，她爸媽除了種田還會去街上收破爛，盡管如此還是過得很艱辛，常常入不敷出。她在學校吃最差的菜，穿得衣服也是最爛的。后來，老師說，既然彤彤說了沒有拿，那就是沒有拿。下次大家保管好自己的東西來。

我們都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

但是卻遠遠沒有！

第二天，整個學校都在傳是彤彤偷了錢，不僅是初三的年級，連下面的初一和初二年級都在傳。我們去吃飯，就有人指指點點說，你看，那個就是偷錢的人。彤彤紅著眼，低著頭，飯也不敢在食堂吃，就躲在宿舍里。我拉她去找老師，叫老師播廣播澄清這件事。她搖搖頭說，老師不會相信我的。

十六歲的我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事，并不知道怎么辦。就想著，也許明天就好了吧。但是，人生總是會告訴我們，很多時候明天并沒有更好。事情遠遠比我們想象的要糟糕。莫名其妙，她的本子就會在名字后面加上小偷兩個字；班上很多人開始不和她說話；她打的開水也會不知怎么的就會被人用掉。她的神色越來越差，也越來越不說話，原來取笑她的男生也不叫她黃毛卷了，直接叫她小偷。雖然告訴了老師，但是依然如故，沒有什么用。

她給我傳紙條說，也許我撐不下去了。

她說，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對我。

十六歲的我，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告訴她，要堅強。但是，這樣的話對于彤彤來說真的是太蒼白了。終于，在四月開始的第一周，彤彤沒有來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聽說是去了打工，跟著她舅舅。有人說回了老家很快就嫁人了。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具體的情況。她的畢業證是她爸爸來拿的，包括抽屜里的書還有宿舍的東西。她不聲不響就走了，再也沒有回過學校。而在我們中考完大掃除的時候，在一張桌子的極小極小的縫里，看見了一張二十塊的紙幣。緊緊地塞在里面，花了好大力氣才拉出來。同學們歡呼起來，說要去買麻辣來慶祝畢業。沒有人記得，有個女孩因為這二十塊錢蒙受了多少冤屈，暗自流了多少眼淚，又付出了多少代價。

真的，沒有人記得。

而且，就算記得又怎么樣呢？已經太遲了。

我問彤彤的同桌，你當初為什么要說是彤彤偷了你的錢。她撇撇嘴說，如果不說是她偷的，我爸就會說是我掉了，他會打我的。再說，她那個黃毛卷就算被冤枉了又怎么樣？她家那么窮，說不定還真偷過錢。

這有什么！

后來我還是找過她，想告訴她二十塊錢找到了，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偶一次見到了她爸爸，才知道她嫁到外省去了，很少回來。

我也問過班上的同學，為什么要取笑捉弄她。他們聳聳肩說，因為好玩啊，她那么弱，不找她找誰啊？就因為一句好玩，就抵消了一個女孩那么長時間的眼淚、委屈和痛苦。

如果，當初老師能多為她說句話，如果當初同學們不這樣取笑她、捉弄她，整件事情會不會有另外一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