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香-情感

一年一度木樨香。
　　
　　九月，我又一次去了杭城，不為白娘子與許仙那個千年不老的美麗傳說，不為滿龍桂雨木樨香，只為尋找一段曾經關于愛的誓言。
　　
　　我依然選擇了坐火車去遠方，我喜歡一點一點的靠近想要去的地方，在火車上，我有足夠多的時間去懷想和理順一些過往，身邊陌生的面孔，火車外一閃而過的景致，都將是我懷想和理順時的背景。
　　
　　我睜大眼睛，坐在夜晚的火車上，寂靜無聲的車廂里，周圍都是沉沉睡去的人們，我看著車窗外，黑暗之中星星點點的光亮，像一盞盞不甚清晰明亮的燈籠，照不清去路與歸途，我在那樣黑暗的車廂里，遠遠地與過去的那個我深深地對視，那時候，我們可真年輕，相信愛情，相信一切美好的東西，連血液中都流淌著純真與透明。
　　
　　那一年，我們也是這樣，乘火車趕往那個心中向往的地方，一路上，你都握著我的手，眉飛色舞的給我講那個不老的愛情傳說，講杭城的木樨香，花開的季節，整個城市籠罩在香海里，香薰欲醉。
　　
　　那一年的情景分明還在眼前，那一年的誓言分明還在耳畔，可是一轉眼就物是人非，時光有如流水，帶著“嘩嘩”的聲響，東去不回，而我站在時光的岸邊，沒有舟揖渡到彼岸。
　　
　　西湖邊上，你曾經說過，今生今世永不分離。我曾經固執的以為，這便是人生之中最重要的承諾，可是這句還帶著溫度的話語，在我心中并不曾淡去，你卻已經遠離。
　　
　　我以為，若干年后，我必然會淡忘，曾經的喜歡與愛，曾經的迷戀與不舍，經過時光的淘洗，然后漸行漸遠。
　　
　　然，我錯了，錯得很離譜。時間越久，那種想念便越深，所有的背景都已淡去，唯想念逐漸凸現在歲月里，有如浮雕一樣。
　　
　　那些青石板路，細如發絲的煙雨，一朵一朵盛開的油紙傘，還有那個傷我最深的人，都曾在我的睡夢里出現過，千絲萬縷，剪不數斷，理還亂。
　　
　　杭城最美麗的西湖邊上，曾經印有我們的足跡，小吃街上曾經留下過我們的歡聲笑語，青石板路上曾經有我們彼此凝望的眼神，油紙傘下曾經有我們肩并肩的步履，木樨樹下曾有著我們帶著香味的誓言，是的，木樨樹，站在我夢里的樹，那些米粒一樣細碎的花朵曾經帶給我最美麗的芬芳。曾經以為那就是天長地久，那就是永恒的幸福，可是木樨花謝又花開，而你，轉身沒入人海，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西湖邊上幾乎尋不見古色古香、老之又老的桂樹，這兒一棵，那兒一棵，孤零零的立于湖邊的，雖也是枝葉嫩綠，華蓋如蔭，但卻沒有那些老樹的韻味。偶然遇到，心中也會迸出剎那的驚喜，很有些，哦，原來你也在這里的感覺。
　　
　　坐火車，山一程，水一程，慢慢地晃悠，慢慢地體會旅途中那種落寞與孤單，不為西湖月，不為斷橋殤，只為西湖邊上木樨香，只為木樨樹下，那個早已被風吹散了的諾言。
　　
　　轉街走巷，熟悉的街景，眼前卻已無那個熟悉的人，只有滿城的桂樹，一如從前，站立在風中，桂子云中落，天香云外飄。
　　
　　依舊住在城外那家曾經住過的小旅館里，聞著若有若無的桂香，被清風絲絲縷縷地送來，沁人心脾。看著皎潔如水的月亮，月光夢一樣在墻上游移，清涼，恍惚。遠處傳來陣陣的絲竹之聲，似有似無。清風不相識，拂動著窗邊透明的白紗，一下、一下，輕輕地晃動著。抑郁的心事，一直不能融化的心事，終于被這情這境，幻化成一縷美麗的輕煙散去，人亦變得純凈透明。
　　
　　那一刻，積于心底多日的輕愁，積于心底多日的幽怨，終于煙消云散，終于釋然。一些人，一些事，一直都存在，你覺得很遠的時候，其實很近；你覺得很近的時候，其實離你很遠。相遇過，美麗過，也就罷了！終于明了，苦苦糾纏自己，苦苦相逼自己的那個人，原來是自己，只有撩開，才可能是最好的結果吧！
　　
　　我忽然就笑了，在這個夜里，在這個還有些陌生的城外小旅館里，自己對著自己綻開了一個久違的笑容，撩開，多么美好的一個詞。
　　
　　一直覺得，很多東西都不能撩開，比如欲望，比如功利，抑或是愛恨。一直覺得那些很重要的事情，都漸漸淡去，哪怕是暫時放下。恬淡怡然，純粹透明，有什么不好？
　　
　　在這樣清風明月木樨香的夜里，去想那些背離的人與事，確實很煞風景。
　　
　　想一想木樨吧！木樨又名桂花，花朵細碎，呈米粒狀，香味馥郁，南方人喜歡在仲秋八月，采摘新鮮的桂花曬干，做桂花糖，桂花糕，桂花釀。我曾數次想象過采摘桂花的過程，美人玉手弄花，動作輕柔，像是怕驚醒桂花甜香酣暢的夢，一瓣一瓣裝進織錦的袋子里，只怕是早已暗香盈袖。
　　
　　牡丹雍容，所以李白寫出了地樣的詩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蓮花高潔，所以宋人周敦頤在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蘭花清雅，所以蘇東坡寫過：谷深不見蘭生處，追逐微風偶得之。梅花當以傲骨錚錚聞名，所以王安石有詩：墻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足雪，為有暗香來。桂花以馥郁芬芳而名聞天下，所以宋人虞儔有詩：芙蓉泣露坡頭見，桂子飄香月下聞。
　　
　　花事萬千，桂花卻以其香味獨具魅力，花雖不是很漂亮，但卻默默的暗放異香，做人也當如桂花吧！不以外形見長，當以心香幽放。
　　
　　早起，小旅館的主人，很內行地告訴我：桂花初開，聞香最好！去滿覺龍，那兒有一年一度的桂花節，去見識一下滿龍桂雨，那可是一場馨香的盛宴。
　　
　　我裹挾在人流里，看桂聞香，一個人悠然自得！忽然明白，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獨來獨往，自由不羈，不用徒勞地去牽掛，也不用自己與自己糾纏，把自己逼到墻角。人生的每一段路程，每一段經歷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的，走在過程里，唯有珍惜。
　　
　　多少舊夢煙雨中？怎生數得清？
　　
　　一湖碧水，一城花香，一杯清茶，一城月光，人在城中走，月在身后移，所謂形影相隨，我知道，那是另外一個自己。斯時斯刻，我只想這樣走下去，一直走到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