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情，一直沉睡在布達拉宮里。那是我唯一的愛的城堡。”那個叫做卓瑪?shù)呐舆@樣說著……

――楔子

【壹】

齊暖陽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活在回憶里。夜晚霓虹交錯時，黎明微光初醒時，她那淺淺的笑靨總會偷偷侵噬我疲憊的心房。她說她愛東京，想去那里看東京鐵塔。直到現(xiàn)在我都恨那首《會呼吸的痛》，聽完那首歌她就走了，不帶絲毫留戀便走了。她說她不屬于我，她說她是屬于遠方的，她說她的心是游蕩著的，不會停靠在任何地方。我沒有做任何挽留，也沒有掉一滴眼淚。朋友聚會時總會沖著我大喊：“祝安然，她都銷聲匿跡四年了，你也該醒醒了。”是啊，都四年了，四年里我都干了些什么？我辭掉了原來的工作，離開了我們一起生活過的城市，逃避一切殘留著她的氣息的事物，甚至拒絕接觸她最喜歡的卡布奇諾。是的，我在逃，我承認。

齊暖陽是個冰冷的女子，猶如行風(fēng)般凜冽，我一直都奇怪她怎么會叫“暖陽”這個名字。她是一個像極了貓的女子，貓的目光貪婪陰險，卻長著一副笑臉，牙齒犀利尖刻，卻長著一嘴迷惑人的誠善胡須。而我，卻一直渴望自己聲勢浩大的愛情可能像鏡中折射的那樣從四面八方打擊這個孤傲的女子，但她還是從我的掌心滑落，像泥鰍般。她走以后，我的世界便陷入了黑暗。不再有愛，也不再相信有愛。

【貳】

初次想去拉薩市因為齊暖陽突然愛上了《蓮花》。她愛安妮的文字，她說她的文字里透露著一個女子的驕傲，不為任何男子所折服的脾性，就像她自己一樣。于是我便去了，沒有任何目的的乘車去了拉薩。

車子到了拉薩已是傍晚時分。我斜跨著背包，找了一家當?shù)氐目蜅Ｂ淠_。店名叫布達拉宮的愛情神話，開店的是一個年近二十的女子。長長的頭發(fā)高高挽起，銀色的發(fā)髻穿過纏繞的發(fā)絲，末端墜著一顆精致的瑪瑙石。她倚著柜臺，手里捧著《大悲心陀羅后經(jīng)》，一頁一頁的翻著。我刻意清了清嗓子。她抬起頭，一綹頭發(fā)搭在眉前。她伸手撥開了那些碎發(fā)，烏黑的眼睛望了望我。

“要住店嗎？”那聲音清脆，像從天山彼端傳來的曠世絕唱。她走出柜臺，波西米亞雪紡裙很好的突顯了她瘦瘦高高的身材，精致的竹木涼拖踩在紅木地板上，發(fā)出噔噔的聲響。我隨著她上了竹木樓梯，進了一間客房。“就是這里了。不早了，早點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喊我一聲就可以了。”她輕輕帶上門，隨之傳來下樓的腳步聲。

我環(huán)視四周，房間布置很素雅，一張床，床頭上方掛著一副《牡丹亭》，旁邊置著一個寫字桌，墻角立著暖水壺還有一套簡單的洗漱用具。我望向窗外，黑夜馬上來襲，在思念泛濫之前我拉上米蘭風(fēng)格的窗簾，撲在床上。

【叁】

不知過了多久，慵懶的陽光越過窗簾打在我的額前。敲門聲緩緩響起。“該吃午飯了。”我應(yīng)了一聲，便起身穿好一衣服拉開門。她換了一件米奇上衣，很隨意的搭了一條卡其色圍巾，穿著外翻邊的長裙，手里托著一杯牛奶和兩片吐司。她放下托盤，走向床邊，拉開窗簾，大片大片的陽光漫了進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抵觸這么光亮的東西，就像我拒絕聽到暖陽這兩個字。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床頭，拉開一個小抽屜，取出一本泛黃的書籍，封面上大小不一的寫著《布達拉宮的愛情絕唱》。她輕輕吹了吹書上的灰塵，認真的表情仿佛也吹散了我心頭的陰霾。

“你打算到哪里？”她沒有抬頭，很隨意的問道。

“不知道。”是的，我沒有任何目標，沒有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跟我走吧。”

“好。”

【肆】

趕在日落之前我們來到了一片小空地，她生了一堆篝火，我們挨著彼此坐了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沉默的，其實我們確實沒有什么可以談?wù)摰脑掝}。

“我叫卓瑪。”她突然說道，“你呢？”

習(xí)慣了彼此的安靜，一時間我竟然有些語塞。

“安然，祝安然。”

“安然，安然……”她輕聲呢喃著，囈語般輕柔。

夜幕很快便垂了下來。我仰起頭，原來這是一個抬頭便可以看到漫天繁星的地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每天夜晚都會陪著暖陽看星星。憂傷不由得爬上了心頭。“卓瑪，你談過戀愛嗎？”不知怎地，我無厘頭的問了這么一句。她轉(zhuǎn)過頭來，動了動嘴唇，沉默片刻，她說：“說說你的愛情吧。”

看著那張干凈的臉，還有那雙清澈的眼眸，我竟然全都講了。從我和暖陽初遇，相識，牽手，戀愛，直到分開。本以為我不會再和任何人提及我們的過往，本以為那些往事早已隨風(fēng)飄散。卓瑪一直在那里靜靜的聽，沒有插一句話。“最后她走了，去了東京，已經(jīng)四年了，四年了……她是個壞人，是個小偷，她偷走了我的心……她是個壞人……”我竟然忍不住抽噎起來。

卓瑪靠了過來，伸出她修長的手指，認真地為我擦干了眼淚。她凝視著我的眼睛，許久，都沒有說一句話。

【伍】

“安然，你是個好男孩。”她側(cè)了側(cè)身子。頓了頓。“我的愛情，一直沉睡在布達拉宮里。那是我唯一的愛的城堡。”

她抬起頭，唇齒輕啟，喃喃吟道：“那一天，閉目在經(jīng)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jīng)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zhuǎn)經(jīng)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轉(zhuǎn)山轉(zhuǎn)水轉(zhuǎn)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沉默了片刻，她開始呢喃：“你知道嗎?我愛上的，是一個三百多年前的男子。所有華麗的辭藻不過是后人臆想到的強加于他的枷鎖，不想也不能評價。他是雪域之王，可我只覺得他是世間最美的情郎。”

她靜靜的講著，沉在他們絕美的愛情里，將自己融入那片茫茫無際的情感大漠，如癡如醉。月光灑在她的臉上，銀白色的光暈漾在她長長的睫毛末端，俏皮的跳著，舞著。我凝視著她的側(cè)臉，仿佛進入了童話。她轉(zhuǎn)過頭來，眼里閃著淚光。一時間，我不知道如何掩蓋我慌亂的眼神，只能凝視她如水的眼眸，那眼神清澈，明亮，滌蕩了世間的繁華，讓我回不過神來。我知道，我愛上了這個靈魂棲居在三百年的拉薩的女子。

【陸】

后來，我回到了工作的地方，一年后齊暖陽從東京回國，我們沒有繼續(xù)在一起。兩年后我回到拉薩，去尋找那個叫卓瑪?shù)呐樱乙嬖V她，她不必在生活在遙遠的幾千年前，她無需再去惦念那份從不曾屬于她的愛情，她的未來不會僅僅是遙望著布達拉宮。可是，客棧依舊在，只是換了老板娘。她告訴我說，卓瑪半年前去世了，死在了她一生向往的布達拉宮。走的時候她留下了一個盒子給我，在樓上的客房里。

樓梯不再是兩年前的竹木料，我尋著記憶找到了曾住過的房間。依舊是簡單的布置，素顏的裝飾，米蘭風(fēng)格的窗簾。我拉開那個小抽屜，取出盒子，??掉落在上面的灰塵，是那本《布達拉宮的愛情絕唱》。

我挪到窗前，望著窗外，望到了遙遠的地方……

我怵在那里，眼淚一直流……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