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的“幸福”人生
再次見到四姨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年后的今天了，那天從店里回家，剛到樓梯口就聽到家里傳出大聲說話的聲音，一聽這聲音我就知道是“四姨”。我已經(jīng)整整兩年沒有見到她了，記得以前在老家，四姨經(jīng)常會來我家，那個時候我每次見到四姨都特別“心酸”，因為四姨的一生有太多我們常人都無法承受的經(jīng)歷，還好四姨她不知道什么是“心酸”，因為四姨是“傻”的，也許把這個字用到自己的四姨身上并不適合，但是對四姨而言“傻”才是她人生最大的幸福，每次四姨和我們大家吃飯的時候，她總是小心翼翼的不夾菜經(jīng)常吃白飯，母親總是在身邊一直給她夾菜，每次看到這些的事情，我都覺得心里特別難受，但是也很感動母親和她之間的姐妹情。
四姨，是母親的四姐，四姨和母親一樣長著一雙大眼睛，鼻子高高的，和母親一樣的漂亮。外婆一生總共養(yǎng)育了七個孩子，五個女兒兩個兒子，母親是外婆最小的孩子。母親上面是四個姐姐，兩個哥哥，自小到大母親都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從小到大我記憶里外婆和外公在世的時候特別疼母親，也因此她們也特別的疼愛我們。四姨是母親最小的姐姐，四姨因為小時候得過腦炎，因此她的智力遠遠不如一個十歲的孩子。聽說四姨得腦炎的時候，大舅也患上了腦炎，當時因為外公出海在外，外婆一個人帶著七個孩子，一時照顧不了，加上當時重男輕女的觀念，外婆在無奈下，放棄了給四姨治愈的機會，而把舅舅治好了。等外公回家的時候，四姨的病已經(jīng)不能醫(yī)治了，就這樣四姨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傻子”。
從我懂事開始，我每次看到四姨的時候，我心里特別難受，但是四姨總是每天笑呵呵的。四姨的這生在我們常人看來是很“苦的”，四姨因為小時候一場病，讓她失去了常人的意識，就成了我們眼里的“傻子”。四姨因為智力不好，這輩子也沒有進過學校的門，很小的時候，聽母親說外婆和外公覺得愧對四姨，因此對她特別好，外公在世的時候是船長，家里條件也不錯，外婆外公怕自己老了走后四姨沒人照顧，在四姨二十五歲那年就“倒貼”把四姨嫁給附近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是正常人，因為家里窮，據(jù)說當時外公和外婆給四姨準備了不少的東西呢。就這樣“傻四姨”稀里糊涂的嫁給了這個男人，婚后第二年四姨生了個男孩，我的表弟。
雖然姨父是正常人，但是剛開始的時候?qū)λ囊桃菜悴诲e，四姨是個傻子，什么事情也不會做，煮飯洗衣服養(yǎng)孩子都不會，這些活都是姨父和他母親做的，小表弟的出生讓這個家庭帶來了很多歡笑。小表弟其實比我只小一歲，小時候經(jīng)常來外婆家來，而外婆家就在我家隔壁，我清楚的記得每次小表弟來，外公那個時候還在，外公特別疼愛他，每次有好吃的東西外公總是會偏心的多給他，為這個我好幾次和母親說：“外公外婆偏心”，每次母親總是責備我說，表弟來的少，任何東西要讓著他。長大后才知道外公外婆對四姨特別內(nèi)疚，因此把對四姨的愛都給了四姨的孩子。
可是好景不長，就在小表弟八歲那年，一場車禍奪去了小表弟幼小的生命。母親和姨媽們都很傷心，外公一下子也病倒了。當“傻”四姨看到表弟的遺體的時候，四姨那一刻好像不傻了，她哭的特別傷心，我想雖然四姨是傻的，但是她和所有女人一樣，母性未改。姨父一下子老了很多，從此姨父也很少回家，都在外面打工。據(jù)母親說四姨從小表弟出生都沒有抱過表弟，因為她的婆婆怕孩子長大會和四姨一樣不正常，因此從來不讓四姨抱自己的孩子，平時孩子都是她帶著，四姨想見孩子都很難。自從孩子走后，姨父的家人曾經(jīng)要求外婆把四姨接回來，意思是不要四姨這個傻子了。后來外婆外公是解決了這個事情，但是以后四姨在那里的生活更苦了。四姨每天都天還沒亮就要起來去地里干一些重活，例如挑水，砍柴，雖然四姨傻，但是這些事情后來也能做，如果做不好那天四姨就不能吃飯，四姨也因此經(jīng)常一天餓著肚子。
之后四姨又生了個女兒，但是命運總是這樣捉弄人，四姨的第二個女兒生下來五個月不到又夭折了。后來四姨雖然再生了兩個兒子，但是四姨的日子也沒有因為這個而改變，姨父對四姨從來不聞不問，四姨除了給他生孩子外，幾乎在這個家里就是一個多余的人。姨父家人和四姨從來不在一起吃飯，每次四姨都要等大家吃完，才給四姨吃。四姨的婆婆帶著兩個孩子，孩子幾乎沒讓四姨碰過。小時候我去過一次四姨家，四姨的家住海邊，那里很偏僻，四周除了海就是田，四姨每天傻呼呼的坐在門口，自言自語，有時候自己在那里大笑，我經(jīng)常想也許可憐的四姨從來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心酸，在四姨的世界里她什么也感受不到，她只有自己的心跳和笑聲。
外公是在我十一歲那年走的，外公是因為病重而去世的，那年外公剛剛七十一歲，外公臨死前拉著四姨的手，眼淚一個勁的流，那個時候外公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四姨看著生命垂危的外公竟然奇跡般的哭了，一直喊著讓外公不要死。其實我們都知道外公想說什么，外公一輩子活在對四姨的內(nèi)疚中，小時候我經(jīng)常聽他叨嘮著說自己活了一輩子就對不起四姨。不僅僅是外公，外婆也是在世的時候，也對四姨特別牽掛，別人都說四姨傻的，外婆從來不讓別人叫她“傻瓜”，外婆死的時候也是拉著四姨的手，哭的很傷心說自己走了后四姨真的無依無靠了。
外婆走的第二年，四姨的丈夫我的姨父也病重離開了四姨，姨父走的時候才47歲，姨父臨死前流著眼淚說：“他死了比活著可能更好，他后悔當年為了圖外婆家的彩禮，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和傻呼呼的四姨過了幾十年沒有說過一句正常人的話，沒有做過一件正常人做的事情”。姨父的一生可以說都是在痛苦中度過的，直到生命最后盡頭四姨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體恤的話，一句正常人的話。姨父離世后四姨的生活更艱難了，婆婆的挑剔，旁人的閑言閑語，現(xiàn)在的四姨雖然有兩個孩子，但是兩個孩子都認為四姨是傻子，是他們的“污點”因此四姨基本是一個人生活著，母親說她吃飯是有一頓沒一頓的，母親和姨媽們心有余而力不足。外婆走后這些年來，四姨來的很少，不管是舅舅家還是我家，基本不來了。
而現(xiàn)在每逢我看到四姨我都想起小時候，四姨來我家的情景，每次四姨來了，村里的孩子們都圍著她“傻子，傻子”的叫，更有頑皮的孩子拿石頭扔四姨，有一次甚至把四姨的頭弄破了。其實四姨很善良，她和孩子一樣的單純天真，她自小都對孩子特別好，雖然她腦子不好，但是她很善良，從小外婆給她好吃的東西她都會給我們幾個分著吃，而且也會和我們一起玩，那個時候表哥表姐，我姐姐都每天在一起玩，四姨常常跟著我們一起。
今年的四姨已經(jīng)62歲了，四姨的人生也快走到盡頭了。但是四姨就像個孩子一樣，她的世界很單純，很美好，沒有任何牽絆和遺憾。她每天天沒亮就起來去海邊撿垃圾，有時候把撿回的垃圾都放到垃圾桶。看著滿足笑容滿面的四姨，我常常想，也許四姨是幸福的，因為她是傻子，也許是上天對她的憐憫。我們?nèi)嘶钪豢鞓罚恍腋２痪褪且驗槲覀冞^于聰明嗎？四姨也許對我們很多人來說，她這輩子經(jīng)歷很多的生離死別，兩個孩子的夭折，父親母親的逝世，丈夫的早逝，我想這些痛苦很多常人都無法承受的，如果四姨是個正常人的話，我想她也許也撐不住了。前一段時間母親和姨媽們把孤苦的四姨送到我們當?shù)氐囊患茵B(yǎng)老院，但是沒幾天四姨就回啦了，四姨現(xiàn)在每天仍然去海邊撿垃圾，她每天自言自語的說海邊太臟了。
母親常常說四姨很苦很可憐，我對母親說：“也許四姨不苦的，其實我想說的是最可憐的是我過世的姨父，雖然姨父當年為了彩禮娶四姨，但是姨父為此葬送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雖然姨父在世的時候?qū)λ囊滩缓茫俏乙材芾斫猓噯査囊踢@樣智力的人，什么也不會做，什么也不能說，甚至沒有任何思想，任何男人和她在一起生活都會覺得很壓抑很痛苦的。我想姨父和四姨之間也許連最起碼的親情也沒有，他和四姨之間唯一的牽掛就是兩個孩子，姨父除了責任上和四姨生孩子外，我想他內(nèi)心深處從來沒有當四姨是個女人，想到這些，我覺得姨父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可憐，姨父短暫的一生，沒有感受到家庭的溫暖，沒有感受到婚姻帶來的幸福，更沒有感受到什么叫“執(zhí)子之手，與子攜老”。
四姨的一生經(jīng)歷了太多的死亡，她的一生比常人經(jīng)歷了更多坎坷，我不知道四姨知道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兩個字是“幸福”，還有兩個字是“痛苦”。我想也許她一輩子也不想知道這些更好，對她而言。我想也許四姨的世界里其實是有“情”的，也許四姨的情感只是隱藏在她幼小的思維中，也許對四姨而言，每天能吃到一口飯，每晚能睡覺就是最大的幸福。對四姨而言，生活就是吃飯和睡覺，生活就是每天能活著，因此她的人生是幸福的。相比之下我們這些人反而不如她，我經(jīng)常想也許我應該羨慕四姨，羨慕四姨做個“傻瓜”也許只有傻人的世界里沒有任何遺憾，才有真正的“幸福” 。
筆者后記：我從開博到今天，寫過不少文字，但是從來沒有像寫這篇文章這樣傷感過，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落了不少眼淚，為我的四姨，四姨的一生經(jīng)歷了太多了，也許她自己感受不到生活的痛苦和艱辛，但是作為她的親人，我想都會為她一生坎坷而感到心酸的，只希望她在有生之年能健健康康的活著。
